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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四姑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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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去。”杜熙月淡淡回了一句,放下手中的書,接過茶盅,用茶蓋拂了拂黃綠色的茶湯,一股悠悠的茶清香撲鼻而來,忍不住啜上一小口,唇齒間滿溢茶味的甘鮮。

含巧見她臉色轉好,雙手支著自己的下巴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杜熙月。

“我臉上有字?”杜熙月盯著黃綠的茶湯,用玉蔥般的手指沿著杯沿輕輕劃了個圈,平靜地問道。

“沒有。我是看二姑娘氣色好多了,比以前更標致了。”含巧笑嘻嘻地答道。

“貧嘴!”杜熙月嬌嗔道,又睨了含巧一眼,恢覆了平淡的語氣:“我看你是想去集會吧。”

含巧見杜熙月說中自己心思,低下頭一邊玩著自己的衣角一邊囁喏道:“二姑娘身子還沒恢覆好,不能出門,二太太吩咐我們要好生伺候姑娘身邊寸步不離的。”

杜熙月微微嘆了口氣,因為她一人,連身邊的下人也被牽連進來了。她有些於心不忍,哂笑道:“你去把我的梳妝櫃打開,把裏面的東西都拿出來看看。”

含巧神情黯然地應了一聲,把抽屜櫃裏的粉盒胭脂都一一拿出來擺在炕塌的小幾上。因為從前都是瑞香伺候杜熙月梳妝的,含巧從未看過杜熙月梳妝用品。現在看著滿桌琳瑯精致的粉盒,不由地睜大眼睛露出羨艷的眼神。

她數了數,有桃源記的桃花粉、聊芳齋的玫瑰胭、萬古銘的百合香、白家鋪裏招牌白芍霜……這些東西含巧平日裏只有聽聽的份,哪一樣不比采辦買回來好上百倍,哪一樣不要花上她大半年的月錢。

杜熙月見含巧咽了咽口水的模樣,問道:“你喜歡嗎?”

含巧回過神,帶著既羨慕又陌生的眼神使勁點點頭。她現在才知道,原來一個庶出的小姐也可以過得這般奢侈。可她又不知道,這一切全拜杜熙月有個嫡出的生母所賜。

杜熙月點了幾個粉盒,淡淡然笑了笑:“這幾樣是我沒用過的,你挑一樣拿去。”

含巧又驚又喜,半信半疑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,小心地問了句:“可,可以嗎?”

杜熙月笑著點點頭。

“不過,你得想辦法出這屋子,幫我辦點事。”

“行行!二姑娘別說是一件事,就是一百件事含巧都為姑娘辦妥帖了。”

含巧眼睛緊盯著那幾盒脂粉,一時不知該挑哪一個好,想也沒想就應承了杜熙月。

“你除了給自己挑一樣,再給瑞香挑一樣。另外……”杜熙月遲疑了一下,接著說,“你挑一樣帶給茵蘭。”

含巧滿口應著杜熙月的指示,唯有聽到“茵蘭”兩個字後,擡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杜熙月不解地問:“姑娘剛才說茵蘭?”

“嗯,是茵蘭。”

含巧眼神透著深深地疑惑,歪著腦袋手點著下巴道:“二姑娘怎知道茵蘭的?幾時見過?茵蘭是老太太花園裏種花丫頭,按理說是不可能進這榆萌苑的。”

杜熙月聽含巧的話,才知原來前世她一直想要過來的茵蘭竟是老太太身邊種花的丫鬟。

竟然只是個種花的丫頭,那為何老太太還不願調給她做個身邊的丫鬟呢?

前世杜熙月有好多事還來不及探究就去見了閻王。現在細想,或許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,又或比她想得深得多。

“你還知道茵蘭是老太太的種花丫頭,看來你和茵蘭很熟呀?我不知道你原有在老太太身邊做事的相熟丫頭呢!看來你這個鬼丫頭藏了不少小心計吧?”

被杜熙月這麽一問,含巧臉一下紅到耳根子。她低下頭,又開始玩弄自己的衣角,吞吞吐吐道:“我原先不知道的。是前年過年時,下面丫頭婆子在一起吃酒,我才知茵蘭和我都是馬家灣的人,巧得很我們兩個都姓馬。”

那怪不得……杜熙月想起前世第一次遇見茵蘭情景。茵蘭慌慌張張闖進自己的廂房,懇求自己去解救被四姑娘的人抓去挨打的含巧。她當時還納悶,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丫鬟怎麽會跑到榆萌苑來替含巧求情。不過今世,她是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的下人了。

杜熙月想到這,臉上多了幾分親和,拿了一個精美的胭脂盒放在含巧手裏,笑道:“喏,這個是給你的。我只是問問,看把你緊張的。”

含巧看了看盒蓋上的鎏金邊點翠的圖案,又看了看盒身上精美的青花圖紋,比起其他的幾個粉盒做工要精致許多。光看外表就知道,杜熙月是挑了個最貴的給自己,頓時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感激。

反正園子這麽大,下人們這麽多,二姑娘從哪裏打聽到茵蘭也說不準。含巧想了個理由給自己,一掃方才心頭的疑雲。

拿人手軟,吃人嘴短。

杜熙月再也不會傻乎乎把所有好處只分給一個人。

至於瑞香,一個巴掌給一顆棗。在她沒達到自己目的前,她是不會和瑞香撕破這層臉面的。

杜熙月正想著,一個梳著垂丫髻戴著金燦燦晃眼的臥鳳雞心墜步搖簪,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女孩子掀開門簾笑盈盈地從外屋走了進來,後面跟著一個穿桃紅色對襟長衫的丫鬟。

女孩進來睨了眼擺滿小幾上的胭脂盒粉,毫不客氣坐到杜熙月的炕塌上,又對著旁邊站著的丫鬟沒好氣的吩咐:“你杵在這裏幹嘛,搬凳子過來坐呀。”

含巧見狀,趕忙把自己坐的小杌子搬給站著的丫鬟,嘴裏還應酬道:“奴婢這就去給四姑娘倒茶,茜雪姐姐也請坐。”

含巧轉身出去後,茜雪怯怯看了一眼四姑娘,才虛坐下來。

“四妹今天可有空到我這裏來坐坐。”杜熙月一臉平靜看著坐在她對面的女孩,徐徐開了口。

“是呀,二姐一直久病不愈,四妹妹又聽了二太太的告誡,所以一直不敢來叨擾二姐休息。”

四姑娘天生有副好嗓音,說話時總是細細地潤潤地,猶如玉磬敲出來的叮叮輕響,加之她語氣輕柔,什麽難聽的話到她嘴裏也變成了軟糯綿糖般。

“既然二太太都告誡過了,四妹還來我這裏探望,若要怪罪下來,二姐怕是擔當不起。”杜熙月目無斜視地盯著自己喝剩的冷茶湯,面色平靜地回了一句。

“二姐說這見外話作甚呀!”四姑娘用甜潤的嗓音笑道,“我方才在二太太那聽見一個好消息,是來給二姐報喜的。”

報喜?

杜熙月眉角往上一挑。

是呵,這麽重要的事情,自己竟然忘記了。

前世的今日,不是從開春之後就要開始漲月錢了嗎?

可這錢的來之不易,只有杜熙月自己明白——前世她病走了半條命,才換得“漲一兩銀子”的犒賞;如今她加上前世那條命,用了一條半的命才換得這“一兩銀子”的犒賞。想想,她的命真廉價,連一兩銀子都不及。

杜熙月內心苦笑,悶嘆了口氣,不由悵然。

“咦?怎麽看二姐的臉色一點都不高興似的?”四姑娘歪了歪腦袋不解地問,髻上的步搖簪跟著晃動起來,尤其是纓紅的雞心墜分外紮眼。

“我等著四妹妹給我報喜呢。”說著,杜熙月的眼光又在晃動不停的雞心墜上停留了片刻,臉上流露出比剛才更惆悵的表情,低聲說道:“妹妹今天戴得簪子真好看,可惜配在這個發髻上,若要是換成倭寇髻或是墜馬髻可能更好些。”

四姑娘臉色一怔,她今天本是戴著新買的金簪子來炫耀的,不料反被杜熙月以妝不得體恥笑了。再看看素顏朝天的杜熙月,在陽光下面若桃花的模樣,不由心生妒恨。

四姑娘臉上閃出一抹不快,很快又被盈盈的笑容所取代,語氣輕柔地道:“二姐提得意見極好。可惜我們都未到笄禮之年,要是梳了二姐剛才說的那個發髻,若被二太太知道了,保不準要挨上一頓說。不過,我方才以為二姐不高興是因為早知道妹妹今天帶來的好消息,嫌只漲一兩銀子太少。”

剛才那一抹不快沒逃過杜熙月的眼,她最痛恨四姑娘這種口蜜腹劍的德行,表面上輕描淡寫地說得自然,細聽全是些挑撥、間離的是非話,開口閉口還不忘把“二太太”搬出來狐假虎威,好似二太太是她親娘一樣。

她想,四姑娘只把她當做從前的杜熙月來看,難免不來滋事。

可這軟柿子也不能一輩子都是她呀!

於是,杜熙月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四妹妹剛才的話,也就在二姐這裏說說罷了。一兩銀子換做平民百姓家,是大半年的生計。我身子不好也不能像四妹妹天天伺候二太太左右。二太太體恤我,多撥出一兩銀子作為藥補錢,我感恩還來不及。哪裏能像四妹妹這樣,有閑錢穿金帶銀。”

說罷,杜熙月指著那金步搖,用帕子罩著嘴咯咯笑出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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